四
在台灣,「雲門山」大部分的人沒有聽說過,除非有李清的成仙志向,否則何必千里迢迢來到青州,再爬一段山路到雲門山頂上來呢?事實上,此行我的目的地離李清老頭所要下去的「雲窟」,只有一步之隔,就是此處崖壁上的「雲門山石窟」。「雲門山石窟」是現今山頂上年代最久的石刻史蹟,也應該算是整座雲門山保存下來最原本的佛教藝術與人文史蹟。目前在南面的崖壁上,由西到東共有五座中小型的窟龕,遊人最容易見到的是第一和第二大龕。第一龕是一佛與二菩薩的三尊造像,第二龕原本也應該是一佛二菩薩的三尊像,但現今只留下左右兩側的菩薩像,中間的主像在明代以前已經不復存在,現在取而代之的是明代正德九年(1514)的碑刻。
從現在保存下來的遺跡中,還是有不少可觀的內容。首先是第一大龕。整個龕形屬於尖拱形,從目前的調查資料看來,接近4米高的龕內,雕刻兩尊菩薩像,高210公分,中間的佛像結跏趺坐(雙盤腿的坐姿),高260公分。這一龕的開鑿時間點,應該落在六世紀末隋代(581-618)初年,主要是因為周邊有許多小型的佛龕,至今還保留有隋代開皇(581-601)年間的銘文,也就是說,這些石雕造像已經距離現在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了。
要認識六世紀晚期佛教雕刻的風格表現,這裡是個很好的例子。菩薩身軀的姿勢基本上還以是直挺、筆直的表現方式,至於佛像,已經表現出飽滿的厚實感,寬大的肩膀、飽滿的胸膛,讓這尊採坐姿的佛像看來十分有份量感。不過,我覺得最值得欣賞的特點之一,是主尊佛像的衣著表現,當時的雕刻藝匠,把穿在佛像上的袈裟,用很細膩的方式呈現出來,我們看到的是佛像的身軀上好像依附著一層輕薄又柔軟的布料,透過上半身十分流暢、淺淺起伏的衣紋縐褶,以及自然下垂的裙襬,帶出佛像服飾本身疏鬆、柔軟、輕薄貼體的視覺效果。這種簡潔俐落的風格,其實也反映在兩側的菩薩像,兩道下垂到腹部、膝部的天衣(看似彩帶一樣的服飾),搭配披掛在身上的瓔珞,整體上呈現出溫厚、簡潔、俐落的氣息。這些特點,也顯示出前一個時代,即北齊(550-577)的影響和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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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大龕 正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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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大龕 側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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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大龕 側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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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龕主尊佛像 上身服飾局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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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龕右脅侍菩薩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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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龕左脅侍菩薩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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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旁邊小龕下可發現隋代開皇十八年紀年銘文,距今已一千四百多年 |
第二大龕也是尖拱形,高5米,站立在龕內左右兩側的菩薩像,高度也超過2米,目前菩薩的面部、手部雖然受損,不過右脅侍菩薩(觀者和照片所見的左側造像)仍可看出大致的五官面目。一旁的小龕,也同樣保留著隋代開皇年間(581-601)的紀年銘文,因此第二龕也是六世紀晚期的佛教造像,坦白說這兩尊菩薩像,真是精美絕倫,過去我只在圖版上看到時,就被其造型細節所吸引,而真的親眼所見,感覺既熟悉又驚嘆。菩薩像頭上戴著高寶冠,右脅侍菩薩(觀者和圖片所見的左側造像)的五官還保有一絲安詳、自在的微笑,仔細觀察,服飾細節非常豐富,從垂掛的衣帶、瓔珞都被仔細的刻劃出來,一點都不馬虎,最特別的是從造像正面腰間有一條垂落到腳下的長條形衣帶(我稱之為「紳帶」又或者叫「垂帶」),這條長條衣帶裡面用聯珠紋分隔出一格又一格的長方形畫面,裡面在細細地雕刻著許多內容,有寶珠、蓮花、花草、人物等精緻的圖案,看來就像一幅接著一幅的小插圖,雕工十分精巧,讓人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上面多端詳幾眼。菩薩造像上這種長條的下垂衣帶,代表著山東地區獨有的地方特色,在其他地區尚未出現過,是作為山東地區六世紀中、晚期,北齊到隋代的菩薩造像,很顯眼的時代地方風格指標。可惜這樣豐富的細節內容,眼前有許多來來去去的遊人都匆匆忽略過了,假如能多停留一點注意力,是不能錯過欣賞第二龕的這兩尊菩薩像的,因為無論從尺寸、雕工、服飾細節,以及裝飾紋樣,我覺得都算得上是山東地區一千四百多年前隋代佛教藝術的精湛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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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正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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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右脅侍菩薩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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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右脅侍菩薩像 上半身局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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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右脅侍菩薩像 頭部局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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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右脅侍菩薩像 下半身垂掛的衣帶局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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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左脅侍菩薩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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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左脅侍菩薩像 上半身局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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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左脅侍菩薩像 頭部局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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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左脅侍菩薩像 下半身垂掛衣帶 局部 |
五
雲門山時窟另外三到五窟,是較深的方形洞窟,和隋代不同的是,造像內容組合上更為豐富,是更晚一點的唐代所開鑿。可惜位在崖壁高處,目前不容易進到洞窟內一窺全貌。從這些隋、唐時代的佛教遺跡,不難理解當時雲門山上曾經是佛教活動興盛的區域。巧的是前面提到李清下雲窟求仙的故事,也是在隋代開皇年間,或許當時也有道教發展,而目前在第一、二龕前的地面,尚可以見到殘存的建築物遺址,可能就是過去道觀所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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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山石窟第五龕唐代開鑿,內壁造有千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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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山石窟前面建築遺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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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雲門山山頂往西面遠眺周圍群山 |
眼前殘損的石窟造像,總不禁想像過去的雲門山究竟是什麼情形呢?一段舊事或許可以稍稍彌補這個缺憾。在上個世紀的20年代,有兩位日本的調查者,一位是佛教文史的專家常盤大定,一位是東洋古建築的學者關野貞,他們在日本大正十三年(1924)來到了山東青州,而且登上了雲門山上考察,用相機鏡頭留下了雲門山石窟最早的影像。事實上,他們的調察足跡,在1918-1924年間踏遍了大半個中國內地,一共五次的調查記錄了各式各樣的藝術、文化史蹟,後來集結出版成一整套的《中國文化史蹟》,包括許多的黑白照片圖版,其中的內容很多是今天已經不存在的影像資料。以雲門山石窟為例,在距今將近百年的老照片裡,第一龕仍然可以見到右脅侍菩薩像以及中間佛像的頭部和五官面貌,窟龕前面也有其他的建築物存在(應為道觀),在第二龕的右脅侍菩薩像上仍有著精美至極的寶冠。和現況相比,可以想見在短短不到一百年的時光,這些石刻造像發生多大的變化。而在當時交通、資訊不便的時代,這些不遠千里而來的調查者,顯然已對中土的宗教藝術所留下的巨大文化遺產投射注目的眼光,更進一步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展開一系列鉅細靡遺的實地調查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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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山石窟第一、二龕全景,攝於1924年(取自《中國文化史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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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龕主尊佛像,攝於1924年(取自《中國文化史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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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龕右脅侍菩薩像,攝於1924年(取自《中國文化史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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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龕 右脅侍菩薩像 局部 ,攝於1924年(取自《中國文化史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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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來第二大龕右脅侍菩薩像已經歷盡變化,寶冠和五官已殘缺 |
(續)